2010年6月3日 星期四

驚雷(五)


磚造的二樓平房,一個會將我變成高手的地方,我如此認為了三十秒。 


  


師父領我進入臥室之時,高手的夢於瞬間幻滅。


 



 


是豬窩嗎?


 


只見房內胸罩內褲散化妝品落一地,桌上是好幾碗未吃完的泡麵,牆壁貼有半裂的金城 武海報,牆角堆有衛生棉,床上則是一堆女性雜誌。我想,若再加上蜘蛛絲,此處肯定會名列台灣十大恐怖房間之內。


 


更嚇人的是,師父將我的行李隨手往地上丟,說道:「以後,就跟我睡這間房。」


 


小孩子不知抗議,所以我默默承受。心想,晚上睡覺得注意點,免得小強們與我爭被。


 


「對了,以後叫我姊姊就好。」她認真的說道。


 


我搖了搖頭,答道:「不行,叫妳師父才對。」


 


「叫姊姊!」她扭住我的耳朵。


 


「師父!」


 


「姊姊!」


 


「姊姊!」我投降了,再爭辯下去,可能武功沒練成,耳朵就先跟身體告別。


 


「餓了嗎?」


 


點點頭,經過一路折騰,我的確餓了。


 


「我去煮飯,你先去拿飲料喝吧。」


 


打開冰箱,我,愣住。


 


沒有可樂汽水,沒有養樂多蜜豆奶,只有酒!滿滿的台啤、威士忌、葡萄酒或高梁。


 


然後,她從廚房裡喊道:「社會學第一課,學會喝酒。有海量,才能減少被別人暗算的 機會。且己未醉而敵先醉,勝算就會多上好幾分。」


 


這是歪理,但沒有選擇,所以我咬牙拿了啤酒,從基本練起。長大後,我在酒鄉幾乎沒 有敵手,便是此時打下的根基。


 


來不及醉就醒了,十分鐘後,姊姊的手藝讓我落淚。


 


沒有任何佐菜只見黑色的炒飯,鹹度零甜度一百。


 


「剛好沒鹽了,你就將就著吃吧。」捕捉她臉色裡捉弄的意味,沒有。


 


「姊姊,妳不吃嗎?這麼多,我吃不完。」


 


「不用了,我還不餓。對了,不可以浪費糧食喔,會被雷公打。乖乖吃完。」


 


誰知盤中飧,粒粒皆辛苦。原來,吃飯,可以有斷腸般的痛苦。


 


「以後,白天練武,晚上唸書。此外,你要有心裡準備,雷家的武功之所以強,除了你 們先天易於常人的武骨外,難練亦是其中原因。怕吃苦嗎?」


 


「⊙◎︿&*#」


 


「你說什麼?」


 


把飯和酒硬吞了下去。「不怕!能練成報仇的本領,我什麼都不怕!」


 


「好!這才是雷家人本色!乾杯!」姊姊用整瓶的高梁與我乾杯。


 


禍不單行,洗澡時,肉身確認了這句話的真實性。


 


浴缸裡,泡澡。


 


「水溫還可以吧?」姊姊問道。


 


我不語,只是盯著她。成蹲姿的她,手置於後,明顯藏了某物。知道不會是禮物,所以 我全神貫注的看著她的動作。


 


然而,我怎樣也不會想到姐竟然這麼狠。


 


「你身上有雷凰印,趁睡前測試一下效果吧。」


 


賊賊的笑,手臂移動,緩緩出現在面前的赫然是兩條電線。


 


靠!火花朵朵落在浴缸裡!


 


「忍住喔,練武是很辛苦的……」說話的她,以極快的手法將電線往浴缸裡放。


 


沒有脫逃,沒有哭喊,忽覺強大的電流從全身毛細孔鑽入體內,我,暈了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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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狂電卻還活著,身上一點傷痕都沒有,是奇蹟嗎?


 


眼前陪我吃早餐的師父姊姊,長髮披肩一臉清秀的模樣,宛如天使。然而,想到被昨夜 電擊的自己,視線有些模糊,朦朧間彷彿看到她的頭上多出兩隻角,是個惡魔。


 


「快吃,晨跑時間到了。」她催促著說。


 


走出門外,我發現她換了一套服裝,排球服。沒錯!白色的T恤和短到不行的 運動褲。雖然未到見肉動心的年紀,然而師父的好身材依舊讓我呆了數秒。高佻的她是一身古銅色的肌膚,肌肉的線條非屬令人望而想吐的一類,反而是贅肉不在的 證明。


 


她的胸部很大,上衣隆起的弧度超過了台灣女子平均值。我高興在心底,乳牛是絕對跑 不快的,想到能跑贏一個高手,爽字就慢慢浮現在腦海。


 


錯了!錯得離譜!


 


別說車頭燈,我連車尾燈都看不到。起跑不到半分鐘,師父姊姊就不見人影。然後,她 以倒退嚕的跑法回到我身邊,說道:「不行喔!你這樣太慢了!下盤若不快點練穩,體力不快點練好,什麼都甭說。」


 


接著,她吹了一聲口哨,心裡不祥預感忽湧。


 


「汪!汪!汪!汪!汪!汪!」


 


野狗,四面八方湧出。這隻伏兵部隊,攻擊目標是我,逃,唯一念頭。


 


雖然,我始終不知道她是如何使喚那些動物的,但人因為壓力而成長,狗追狼追老鷹啄 頭的訓練法其實很有效,不到半年,跑步時,與師父姊姊的距離總能保持在 一百公尺 內。


 


捱過了跑步時間,師父姊姊一邊替我上藥一邊講解日後要修練的目標。


 


「練武追求『快』與『準』。傅紅雪出刀夠快,小李飛刀夠準,所以能獨步江湖。」


 


「不用狠嗎?」


 


「狠你個大頭鬼!一狠就會浮現殺氣,高手過招在於出其不意,若你一開始就讓對手產 生心防,還打個屁。而且做人要記得留後路,服人要服其心,趕盡殺絕的結果只有無盡的仇恨。」


 


似懂非懂的我點了點頭。


 


「休息夠了吧,我們現在就來練快和準。」


 


跟著她往森林深處走去時,眼皮不停的跳動。到山上不過兩天,我發現自己第六感是準 得驚人,雖說,盡準一些鳥事。


 


「好!這把刀給你。目標是不被蜂螫外,還要削下翅膀的一角。」


 


「別鬧了,姊姊!至少先讓我練一些功夫,才能和蜂對打吧。」這次我真的嚇呆了,感 覺自己就快尿褲子。


 


「你不懂啦!這削蜂若能練成,比什麼招數都更有用。閃得過蜂刺才有機會閃子彈,削 翅則是為了增強動態視力和專注力,一舉數得。再說,你有雷凰印護身,不會死的。快上!」她重重將我向前推了一把。


 


「問題不在生死,而是『痛』。雷凰印能治癒傷口,卻不能阻絕了被傷的痛覺啊。」我 在心裡嘀咕著。


 


「橫豎都要打,怕蜂釘以後怎麼報仇,男子漢,一句話,上!」師父姊姊的話聽來不是 激勵,而是風涼。


 


走到練功的樹下時, 五百公尺 外的姊姊手指運勁彈出了一塊石頭,破空之力,重重震撼了蜂窩。


 


「嗡!嗡!嗡!嗡!嗡!嗡!嗡!」


 


憤怒的蜂群傾巢而出,尋找兇手。牠們不管正義,瘋狂的攻擊身為替死鬼的我。第一次 真的很痛,眼前是一大團黑雲,連單隻的蜂都不見,哪裡還顧得上翅膀。手中的刀盲目地在空中亂揮,身體不斷的跳動。


 


痛,幹!


 


想逃,然而只要脫離蜂窩 一百公尺 ,師父姊姊就會用石頭將我打回去。其實,這很多餘,剛剛上藥的時候,姊姊順便在我身上塗了香水,蜂群只要聞味,就能緊緊把我鎖定。


 


「對!就是這樣,雷家步法『蜂雷步』,顧名思義步伐如蜂,似亂非亂,似閃非閃,似 攻非攻。」我沒有時間感覺得意,只聽姊姊繼續說道:「不行,你不能只躲不攻,體力有限,快用想像力,想說牠們動作都很慢,告訴自己一定能看清楚。」


 


如果,靠想像力就能成功,世界還需要奮鬥二字嗎?所以,人身豬頭,天旋地轉,我, 又暈了。


 


練武沒有捷徑,只有持之以恆。日後,花了六年的光陰,削蜂法竟真讓我練成了。瀑布 飛濺出的水滴、綿綿如絮的雨絲或暴走的蜂群,都難逃我的視線。而我的步法也快得驚人,甚至能在水上走個 二十公尺 ,姊說只要能繼續練下去,就能達到「殘影」的境界。至於「準」,飛鏢能射到 一千公尺 外的靶心,還不夠準嗎?


 


「姊,妳們以前也是這樣練的嗎?」


 


「啊?不是!」


 


「不是?」


 


「這樣練,早就掛了。這方法是我亂想的,哪曉得你真練得成。」


 


……


 


得知自己是世界唯一練成削蜂法的人,為什麼還是想哭?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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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段時間,我覺得自己很不像人。一個七歲就有胸肌腹肌和其他亂七八糟肌肉的小 孩,還算人嗎?狗咬完換蜂釘,蜂釘完是伏地挺身交互蹲跳地獄,這種練法,不會有整身肌肉,我頭給你!


 


不過,小孩子好騙。每個禮拜天,下山吃賣噹勞墾德雞的時候,我就會將苦日子忘記。 只是,師父姊姊總是將我一人丟在速食店內,然後晚上才會回來接我。


 


我在山上的幾年,江湖中出現了一位「星期天刺客」。後來,才知道姊姊消失的時間是 去殺人。原來,她,是個殺手,專殺壞蛋的殺手。


 


「姊,殺人的時候是什麼感覺?」


 


「痛!心痛!」


 


「那妳為什麼還要殺?」


 


「想到一個壞人至少可以欺負一百個好人,心,更痛!」


 


「那妳很了不起耶。」


 


「比起你爹和媽,我算懦弱。他們敢光明正大對抗惡勢力,我只是躲在暗處消滅宵小, 不算了得。」


 


「對了,殺人不會有罪惡感嗎?」


 


「心存正氣,昂首問天。一日惡在,一日修羅。」我發現她眼眶濕了,唸出這段話的時 候。她忍住淚摸著我的頭說道:「好人軟弱,所以惡人存在。想著自己是在幫助好人振作,不會有罪惡感。」


 


「那以後壞人都殺光就對了!」


 


「對也不對。殺人前先求證。善與惡沒有絕對,一個上新聞的通緝要犯,可能是個劫富 濟貧的英雄。一個人人稱善的好人,可能暗地裡專門偷拐搶騙。耳聞不能為憑,眼見也不一定就能為憑,只有多加調查,才不會殺到無辜,日後後悔。」


 


「好麻煩。」聽到這裡,我的腦筋一片混亂。


 


「呵呵,小傻瓜。等你長大就懂了。人生,寧願麻煩,也不要做出憾事……」


 


忘了做事前要三思,所以日後誤殺好人。原來遺憾會教人灰心喪志,可惜懂得太晚。不 過,那是很久以後的故事了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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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歲時,姑姑認為我的體能及格,終於開始傳授雷家絕藝。


 


「雷家有拳腿刀三絕。分別是『天殺的雷咬拳』、『狗日的電擊腿』和『誰砍我一 刀』。照理說,身負雷凰印能練雷凰手,但你爺爺已經往生,這招算失傳。」


 


好爛的名字,我心想。比較好聽的雷凰手不能練,媽的!


 


「基本上,『誰砍我一刀』你已經在練了。搭配蜂雷步,練到刀出如風,讓人不知道是 誰砍他一刀就算成功。」


 


想到釘人時狠勁十足的蜂群,突然覺得成功機會很渺茫。


 


「可是姊姊,我怎沒看過妳用刀?」


 


「沒練啊。當年,師父和師母吵架,妳奶奶就把我抓去練鞭了。」


 


「奶奶?人呢?」


 


「不知道,有一天不知為何離家出走,我再也沒看過她了。」


 


「那鞭法的名字是什麼?」


 


「打到你叫不敢!」


 


還好有問,這名字更爛,絕對不練。而日後和姐對練的時候,我才知道這套鞭法名副其 實,被打到,真痛到叫不敢。


 


「不說這個。先說拳法和腿法,牽涉到雷家人的特殊體質。」


 


「恩?」


 


「雷家人天生可以蓄積雷電之力,利用到拳腿之內,中招之人會覺得被雷劈到被電擊 中。威力視體內蓄積能量而定。」


 


「怎麼蓄積?」


 


「昨晚電你就是蓄積。」


 



 


「那我以後天天都要被電?」


 


「可以不電,但威力少一半。」


 


「那還是電我好了!」人就是賤,為達目的,狗屎都能吃了,何況被電。


 


至於拳腿的練法,恕我不加明說,那是一段太無聊而艱辛的過程。拳,打石頭劈神木攻 木人;腿,踢石頭踹神木攻木人。這些過程,知道了也沒用,常人沒有我般鐵般的意志,練不成的。當然,練的時候有進化,可是我覺得打倒獅擊暈虎KO熊也沒什麼值 得大書特書的,對吧?


 


一個月後,想到了一些事,所以發問。


 


「姐,不練槍法嗎?」


 


「能準,槍法也練得差不多了。」


 


「不練輕功嗎?」


 


「什麼年頭了,還練輕功,你時間多喔。時機到了,我自然會上網幫你買幾雙零零漆穿 的動力鞋。」


 


「不練內力嗎?」


 


「要,可是我還在考慮。」


 


「為什麼?」


 


「雷家內功心法『情深似海』,和以恨為主的好人退駕之力相反,重在情的深淺。以情 為力,積情成功。」


 


「情?我很有感情的。看大雄被技安打蠟筆小新被媽媽罵都會哭。」


 


「那不夠。情分很多種,若想速成,非得愛情不可。」


 


「愛情?姐,我愛妳!」


 


「笨蛋!以後不准看電視!愛是嘴巴說了算嗎?算了,順其自然……」


 


孤男寡女,日久生情,情裡沒有年齡。


 


所以,順其自然的結果,多年後,我和師父姊姊成了現代版的楊過與小龍女。


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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